葱花儿

【薛晓】再世为人.拾壹

明烛:



“家主,召来了。”

“没认错?”

“和尸体对过,错不了。”

“成,看看去。”

纸扇被啪地合上,男子手持扇柄,敲了敲自己手心,一脸兴致盎然。他起身走了两步,却突然顿住,与此同时,方才那个飘忽诡异的声音又传了过来。

“家主,您吩咐。”

男子道:“把东西带上。”

“您是说……”

桌上的烛盏忽地晃了晃,偌大的房间中央,一公子扮相的人负手而立,相貌算不得上乘,却也耐看。周遭之气凌厉不足,反道带了些市井小民的平庸,软弱可欺似的。

唯独一双眼睛,仿如萤尾缀锦,透出不可名状的奕奕神采。

明明身边空无一人,他却一直冲着空气自语,在昏暗的烛光映掩之下,显得鬼气森森的。

“这你就不懂了,此人阴毒奸诈,就算落到这步田地,也不可小看呐。”

“……比那姓金的还厉害?”

“哈哈。”像是听了什么有趣的事,男子乐道:“有过之而无不及吧,你把那只锁灵囊带来,咱们备一份厚礼去。”

现已过了三更天,门内不兴夜事,也无余活。平日里这个点儿自己早就抱着被子做黄粱美梦去了,哪儿像现在……小童阿宽抱着膝盖哆哆嗦嗦地蹲在门外。这是西边儿的一处偏房,偏得不行,连狗都懒得上这儿溜达。此时屋内明明没有点灯,却隐约透出灰扑扑的,鬼火一样的光来。

不仅如此,他还隐约听到了奇怪的声音,一阵阵地,像从死人嗓子眼里带出的阴风,冷嗖嗖地往脖子里钻。

这他妈什么破差事儿啊,阿宽缩着肩膀,愁眉苦脸地想。

他依稀记得,前几月,家主命人带回一具棺材。

对,棺材,有棺材就有死人。可,可谁也没见着过尸体啊!

……谁死了?

他苦苦地转着自个儿的黄豆脑子,屋内却突然响起笃笃的敲桌子声,阿宽顿时头皮一炸,连滚带爬地从台阶上摔了下去。他连忙对着房门又磕头又作揖,就差痛哭流涕了——

“鬼老爷您行行好!行行好呜呜别再吓唬小的了!小的一没讨老婆二没害过人人您千万……哎哟喂!”

屁股被人狠狠踹了一脚,两个人同时大叫出声,小公子被吓得跳到一边,不停地拍着胸口,恨铁不成钢地道,

“干干干干嘛呢你!”

阿宽看清了来人,二话不说扑到他脚边死死抱住大腿,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道,

“爷闹鬼了,闹鬼了呜呜呜!!”

聂怀桑没好气地用伞柄打他脑袋:“闹你个头!让你守屋没让你哭丧!想吓死我啊!”

“小的、小的也快吓死了……爷,那谱子真心奏不得啊!这才几天……哎哟!别打!别别别,错了错了!”

自家公子打得更起劲儿了,大有不把他打得满头包不罢手的架势:“我让你弹的?啊?琢磨,什么叫琢磨!?你倒好,什么世外高人都往家里请,出事了就知道哭,我上哪儿哭去!?”

阿宽委屈得不行,他还纳闷呢,自己不过报出聂家名号,那些人还真就买了自己的账。来无影去无踪的几位神仙,愣是破了当年姑苏蓝氏都束手无策的残谱。他抱着头缩在一边,哭哭啼啼地,道,

“还不是您说,说……呜呜!我错了,是我!是小的想邀功,都是小的!没等您吩咐就乱来,我该打,该打呜呜……”

“得了!”聂怀桑脸色铁青,看上去也害怕得要命。他一招手,两个人缩头缩脑地趴在门边儿,活像对儿棒锤主仆。

看了一会儿,聂怀桑推了推阿宽,道,

“进、进去看看。”

“……啊?”阿宽指着鼻子,“我去?”

“废话,难道还要我……还哭!给我闭嘴!”

可阿宽已经缩成了一只大型鹌鹑,抱着柱子一副你骂死我我也不进去的窝囊样,真是有什么主子养什么样的仆儿。聂怀桑把他踢到一边儿,壮胆似的拉拉衣袖,默念数遍“大哥护我大哥护我”。

他一撩下摆,小心地推开了房门。

棺材早已被掀开,没有剑光,没有突如其来的攻击,那个掩在黑暗中的身影一动不动,活像一尊坐在棺材盖上的雕像。

聂怀桑点着蜡烛,火光之中,他看到了一张惨白惨白的人脸。

那人,不,也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。薛洋眼窝乌青,黑色的筋脉从脖子一路爬到脸庞,左边袖子空荡荡的,正沉默地看着来人。

一只从地狱血池中捞出的厉鬼,聂怀桑想。

良久,薛洋似笑非笑地抬了抬嘴角,哑着嗓子,道,

“戏不错。”

聂怀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,苦笑道:“你就别笑话我了。”

他再说话时腰背已经挺得笔直,凭空高出一截似的,广袖飘袂,懦弱无能的二少爷和气度非凡的一家之主的影子重叠在一起,薛洋每看一次,都觉得可笑不已。

“你身边是什么东西?”

“啊?”

薛洋目露凶狠,道,“让它滚远点儿!”

语音未落,他突然出手,二指一扣一弹,一道劲风直直打向来人门面!没料到他会如此的聂怀桑心下一惊,一团黑雾猛地在眼前爆开。在空中生生挨下这一击后不消反涨,它以狂风之势倒卷着向薛洋袭去。眨眼间二者过了数十招,桌椅棺木无一幸免,瞬间碎成齑粉,兜了聂怀桑满脸屑沫子。

“怎、怎得就打起来了啊?!哎哎成美兄!误会,误会啊!”

被制成凶尸的薛洋功力大增,只剩一臂独对这骇人之物,竟也绰绰有余,他冷笑一声,道:

“你千方百计将我招魂,见压制不成,便想用它来灭口?呵,太天真了罢!”

聂怀桑急得满头大汗:“不是!真不是!”他左躲右窜,最后只能藏在屏风后面,露出个脑袋,冲着缠斗在一起的身影大叫道,

“不骗你!我连,连……都不会!真要招也招不来你啊!那个,快住手,莫要伤了成美兄!”

薛洋向来恶心别人无数,现在反被聂怀桑几话恶心的不行,那人还在絮絮叨叨,跟个老妈子似的,

“你我相识一场,我什么伎俩还瞒得过你吗!”聂怀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道,“这家伙是从三哥那儿讨的,防身而已!真不是你想的那样!”

被黑雾包裹的薛洋丝毫不见势弱,他翻掌向上,左手极快地掷出一张符篆,那团黑影躲闪不及,差点被打出原型来。

薛洋眯起眼睛:“金光瑶?”

听出他语气里的杀意,聂怀桑赶紧道:“打交道而已!你也知道的!我就想三哥手下讨个活口,他当年对你都能翻脸不留情,更别说我了!”

聂怀桑常年扮猪吃老虎,在薛洋面前却反其道而行之,什么真实想法都往外抖,三言两语,就暗示了薛洋遭金光瑶暗害之事,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。

“咱们虽不深交,但好歹……唉!后来好容易知晓你在义城,赶过去也晚了。三哥想要阴虎符,派人从含光君手里夺下你的尸身。我怕他们会将你制成活尸,就,就……”

薛洋哈哈大笑,道:“他们会?你就不会?那我现在是什么?”

聂怀桑见左右圆不过场,一咬牙,一跺脚,干脆破罐子破摔,恨声道:

“你不信我,总该信《招魂》之后还有《往生》和《安命》之说罢!!!”

薛洋一怔,聂怀桑立马打了个哨子,那团黑影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万两黄金都买不来的东西,魏无羡的阴虎符算一个。可这个,却是倒给人金钱银山,也没人敢碰的玩意儿。

像是要印证他的话一样,聂怀桑惊喜地叫道:“你看你的手,看看看——”

说也奇怪,手臂上的黑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下去,透出与常人一致的健康血色来。虽然薛洋依旧紧绷着身体,戒备而警惕,但脸色明显变了。他翻来覆去地查看自己的手掌,有些吃惊,还有些不可置信。

世人皆知《问灵》与《招魂》,此琴技可通灵晓魄,与死者相应。却不不知道《招魂》之上还有《往生》,往生终极乃是《安命》。这两卷只存在在传说中的究极之术,其精华涵盖万物,草木山川,虫鱼鸟兽,无一不遵循此律。据说只要参破其一,大则改天立命,小则增福进寿,纵使让死者回生,也不无可能。

活尸的炼制只是长生之术中最低等的一种,凶尸性虽猛,但只有魂魄是活的,身体却是死的。招魂最大限度,也只能成就一具与生前性情无二致的尸体罢了。可《往生》不一样,不论你是大罪大恶之人,还是魂飞魄散,孤遥于世的碎灵,都能被它招回。而且只要金丹不毁,便可以让魂体相容,以灵养身,让人真正地“活”过来。

这种死灰复燃的活法往往很短暂,一天,一月,半年皆有。受术者若是修为不高,很容易前功尽弃,要么就在活人与活尸之间,变成“半死不活”的模样。这时候就需要《安命》相佐,以续其寿,安身长命,固命为《安命》。

阵法复杂,所需材料更是凤毛麟角。撇去二卷的难练程度不说,单是会受到反噬这点,非宗师仙督不敢试也。况且大逆天道,要付出的代价也极为惨重。因此早在岐山温氏壮大之前,就有得道者商议,毁去《往生》与《安命》的卷谱,列为禁忌,寥寥无几的知晓者也立了毒誓,绝不会以口相传。

薛洋是什么人,聂怀桑一说,他立马反应过来。

“传言道清河聂氏创派师祖师有百岁祥瑞之福,原来如此。

聂家之道以嗜血残暴著称,刀道虽强,却极易走火入魔。按理说,修此道之人平均寿命不超过三十一二,但聂家历代家主均活到了四十五岁左右,虽不长寿,但除了聂怀桑的大哥,几乎少有人在青壮年就逝的。

民间早有流言,说是三十岁以后的聂家家主都是死了又复生的,可看上去又是活生生的人,有血有肉。于是便有胆子大的猜测,会不会聂家已得往生与安命残卷,方得窥破天机?

此话一出又有人反驳,既然如此,那为什么不多活个百二十年?才多了十几年寿命而已,聂家人吃饱了撑得吗?

这下好了,有说人分三六九,魂有善平恶,善魂易招恶鬼难救的;有的说阎王老爷不放人,弹十天《安命》也没有用;有说恶灵不受一遍炼狱苦刑,难返人间的。聂家杀孽重,自然不可能颐养天年,能回来那么几年已经不错了。乱七八糟,什么说法都有。

直到聂怀桑当家以后,人们才渐渐噤了声。

聂家家主连问灵都不会,还安命?真是天大的笑话!

聂怀桑一副我也很无奈的表情,“祖宗传下来的,我能怎么办?今日之事,也是偷瞒着家里长辈的。我要是敢炼活尸,做梦都得被我哥大耳瓜子抽醒……”

估计是最后一句让薛洋打消了点疑虑,他问道:“我有多长时间?”

聂怀桑哭丧着脸,道:“可能一年?不知道,真不知道……我不懂啊!”

“一年么,呵,你倒是舍得。”薛洋哼了一声,道,“你想利用我对付金光瑶。”

聂怀桑啊了一声,赶紧摆手,“绝无此事!绝对没有,我对天发誓!”

“不然呢,你废了半天劲,又是抢尸体又是招魂,连聂家秘密都不惜让我知道了。难不成是找我叙旧的?”

“说是你定不会信,说不是也不信,我真是冤枉死了。”他伸出手,轻轻打了一个响指,一柄黑色长剑悬空而出,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薛洋手里。

“这个也物归原主!你要是再不信,我也没办法了!”

薛洋拿了剑便要走,聂怀桑大惊道,你去哪儿?你不会真要去找三哥报仇吧?!

他赶忙拦住薛洋,道:“千万别,三哥现在如日中天,你去简直是送死……”

“谁说我要去了。”薛洋懒懒抬了抬眼皮,“你急什么?”

接着道:“金光瑶可知你这般防着他?你就不怕我去告个密,说点坏话什么的,我可是真打算这么做的。”

聂怀桑整个人都垮了半截,哭丧着脸道:“你就别折腾我了了,兄弟,好兄弟,行行好,你要我干嘛都行。”

薛洋道:“那把《往生》和《安命》给我。”

聂怀桑差点背过气去:“你杀了我吧……”

薛洋疑道:“很为难?”

“我会被打死的,会被打死的好吗!得,你要去哪儿我也不管了,赶紧走吧走吧走吧……对了,这个给你。”

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只锁灵囊,扔给薛洋。

那一瞬间,他分明看见薛洋晦如幽冥的眸子里亮起一丝光线,却又在刹那间熄灭了。他紧紧捏着那只锁灵囊,力道之大,就连聂怀桑都能感到里面的魂魄有多痛苦。

“把她给我做甚?”

“你认识的人,要丢要杀,你处理。”

那是只充沛鲜活,几近完整的灵体,满当当地充斥了整个囊袋。魏无羡拼尽全力也只捡回了一点点,可想而知,聂怀桑那晚在义城里,布下了多少隐而不发的高手。

薛洋突然就笑起来,眼睛弯弯的,直看得人毛骨悚然。

阿宽在门外急得直打转。

这都老半天了,家主却还没出来。他分明听到里面有对话声,可他听不清,也不敢进去。良久,那扇门终于开了,聂怀桑面色苍白地走出来,阿宽见状,赶紧上前掺扶他,却忍不住往屋内瞄了一眼。

里面空空荡荡的,哪还有什么人在。

聂怀桑喝下一杯参茶,又吃了好几块点心。他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打湿,这会儿静下来,只觉得身上冷得要命。

这个小流氓,还真是不好糊弄。

一个声音幽幽地在耳边响起,“家主,那人并没有离开,属下担心,他会对往生卷和安命卷下手。”

“啊,无妨。临摹本而已,本来就是给他偷的。”

“家主,我不懂,您为何在此人身上这么大的精力?”

“不然呢。”

“若是以他牵制金光瑶,两三月生命足以,你却足足给了他一年,还搭上几条性命,这……”

聂怀桑笑道:“他要是去找三哥麻烦,我当然乐得清闲,他要是不去,也无所谓,本来就是另有所用嘛。”

“时间够了,才会让人觉得自己是活着的。既然活着,就难免心生希望,这可是个好东西啊……”

聂怀桑合上杯盖,道:“对了,之前长老们七琴合一,茫茫天地搜寻的时候,发现了一个人。”

“这人本来魂魄尽碎,只余一丝残念牵着,无巧不成书,硬是被长老们误打误撞地拼回了七七八八。否则再晚几年,要养全就难了。”

那个声音有点疑惑:“家主的意思是……”

“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薛洋,必要的时候,帮一把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看着罢,说不定会试出更多有趣的结果来。”聂怀桑道,“你派个人跟着,若是他凶性大发,控制不住的话……”

“属下明白。”

他满意地笑了笑,坐起身来,长舒一口气,道:

“累了一天了。走吧,陪我‘看看’大哥去。”

——待

时间线已喂狗,请大家自由地……

这里想说一下,为什么会安排聂怀桑与薛洋的对手戏。

原著里薛洋说了一句:“我有个朋友,那演技才叫精湛呢。”有说是瑶妹,有说是阿菁。我个人觉得聂同学的可能性也大,毕竟聂同学演技担当。且从聂明玦当初一定要杀薛洋来看,感觉洋洋也会找聂家老二的麻烦,只不过被他鸡汁地化解了,两人因此相识?

当然以上只是我的脑洞,衍生出此章,各位看看就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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